刺 猬

恐惧爬满了全身。

 

一滴泪滑下她的左脸。更多的情绪起伏在涨潮和海浪汹涌前一次次被按耐。

 

一种不被容许的不悦和不安浸泡了她的全身,在静默中将她淹没。母亲在她右边熟睡着,她的面容很平静,没有什么波澜。哪怕是此刻,换作母亲,哪种状态似乎都无法缓解她这样的情绪。

 

朋友的母亲在两周前走了。与此相比,亲人尚在的她,为什么会在一切可能要好转、别人迈向幸福时这样呢?一种在此时此刻再也不被容许的情感、不会被任何人包括她自己所祝福或纵容的任性让她惶恐。

 

她想到了父亲。那个被无法原谅关在门外但流淌在她血液里的人。这样隐秘的不适袭来时,她想到了他—一个早该落败的战俘。

 

只有床能包容这样的无力。她躺在原地不动,祈祷这样的情绪能像电流般过去。还暗自希望这样的状态与时间也能弹指一挥般过去。

 

一切突然很陌生。

 

本以为早已摆脱的过去,突然与可能的未来交织。原来痛苦并不是近朱者赤和吃一堑长一智的线性叙事,而是散落在寻找幸福路边的回音。在无法预知的时刻,某些重演和想象击中你。

 

本应长满羽翼躲开了大部分风雨的年纪,她觉得自己真实的面目简陋又突兀,容纳不下真正的美好。猛地掘开尘封多年的墓板,窥见了地下深不见底的洞,但所有与之有关的线索和钥匙都已被埋葬。

 

于是清点各自的阵营,她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双足所在。在又一个春天,所有的其他都是透明且被信任的。气温在回暖,她也丢失了自己的麻木。为什么要去打扰或破坏正蓬勃生长的幸福呢?

 

白天,她鼓起勇气和母亲说,自己很焦虑。没有人缚住她的手脚,但一种疲软渗透了醒着的每分每秒。闭上眼,嘈杂被睡梦掩盖和交织。

 

前一天的晚上,站在陌生小区的绿化带外,她突然在没人的草地旁听到唏嘘的声响。定睛细看,是一只觅食的刺猬在夜色里穿梭,低头寻找着,悄悄地挤出一条自己的路。身后,那些短暂分开的草叶又在刹那后合上,泯去了时间的痕迹。

 

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早衰脱掉了所有刺的刺猬,既回不到蜗牛的壳里缩起,也不能和这个世界保持恰当距离。肌肤的寒意提醒自己还活着,却无法客观地感知温度。她低头找着掉下的刺,谨慎地清点和收集着自己仅剩的财产。

 

母亲短暂地醒来,看到她紧皱的双眉,试图用双手抚平。然而母亲转身后,她的眉头又像草叶般合起。那并不是天生的表情,只是她无法开口解释自己的状态与心情。或许,这并不该得到共鸣。

 

前几日的午后,看着多年不变的家居,她任性地提议将室内翻新,不要拘泥于习惯和日常,又在返乡的路上标榜自己有一颗多么大的心。如今自己的拥抱开放,在不以为然中,像回旋镖一般精准击中她的心。她多么希望,那是一针麻醉剂。

 

漫长的等待与茫然的大雾散去。红灯结束,其他所有人向前走去。她穿着最光鲜的衣服站在原地,突然不知道该看向哪边,也找不到理由拉住身边此刻离她最近的人,告诉他们自己的盲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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