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B面

前天去了趟苏州,起因是想要抓住秋天的尾巴,在银杏落尽之际看一看红枫。说是秋末,其实已经入冬了,三点头顶已无阳光直照,五点便快天黑。

爬坡之前,在山下观赏,只觉得自己位于的角度奇怪,眼前一抹红艳,但都歪歪斜斜,无奈想找到红枫的正面。

山下有稀落的红花几点,凑近一看,发现是受了寒的枫树叶,已开始褪色向内蜷起。像是小孩未握紧的手心,余温中随意地摆动着。

日落前,站在枫树下,远处是浑圆的红色落日挂于枝头。靠近走远,左右打量—忽然意识到,目之所及的大部分景色,其实都是枫叶的背面。

朋友说,她还没有好好看过枫叶。当我真正定睛,一股熟悉的陌生感弥漫。这是枫叶,但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枫叶。是找不到角度的尴尬吗?还是已经错过最佳观赏期所以看不到想象中的铺展堆叠了?

从苏州回到家已经是晚上,母亲将车停在了乡间的小路上。睡眼朦胧,起身望向窗外,路灯照亮一些陌生又熟悉的角落。哀乐在远处响起,到姨奶奶家了。犹豫忸怩了片刻,我加入了远亲葬礼的饭桌。

菜已上完,象征性动了几筷。面熟但叫不出名的脸孔忙活着端来了米饭,本无食欲,外婆说这是送走亡者时必要的形式,于是每人都盛了一小碗配汤吃下。不久,外婆的姐姐来了。

在我工作结束从成都回来后的第二天,妈妈通知了我这个消息,说外婆姐姐的大儿子今早走掉了,也预先回答了我还未坐实的疑惑:姨奶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?“这个舅舅你应该没印象,因为他基本不在家里。” 年幼时从未听说过的大舅舅,前几年回乡盖房子,不小心从屋顶跌落住过一阵子院,如今在老家做些杂活。那天上午,工友见他迟迟未出现,电话询问,才知道当天早上,路口出了意外的就是他。

年幼时从未见到或听说过的大舅舅,再了解就是现在了。在一个平常的早上,于上班路上被疾驰路过的车辆撞倒,再也没有起来。

姨奶奶来了,和外婆差不多的身高,我颔首和她示意。回来发现,和大多数亲朋对话,我已然要微微俯视看着她们的双眼。可能是角度问题,印象里姨奶奶有白内障,小时候仰视时总能看见她眼眶内朦胧的白色。而今天,微微湿润的眼睛却比记忆里清澈。

她的脸上没有太明显的悲喜,只有嘴唇和头微颤,像预备着要观察和诉说什么。她拍拍我的背,从上而下打量了一番,小声说一句“还好”。外婆说,她告诉姐姐我在外面工作挺苦的。我只是笑笑寒暄,匆匆略过这无足轻重的章节。晚饭的宾客大多吃完开始向外走,半天问候与送别,外婆和姨奶奶又在人群中找到彼此,拉住手聊天。

“过几天搬来和我一起住吧,这事就这么定了。”

外婆说过几天等后事处理差不多小舅舅也回苏州后就来接走姨奶奶,跟她一起住,不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。未说出口的倔强和片刻的默许,两人随之并行于我前方,我默默走在她们的背面。小小的身影,在昏暗的路灯下一步步走着。轻轻的,软软的,像一片叶子,靠在妹妹身边。

闭上眼,眼前再次浮现那陌生又熟悉的红叶,阳光下微微摆动,微风中悄然靠近。温柔的轮廓,蜷起的正面。静静守候,风雨里,成为彼此的背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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